雾锁千嶂-《明末隐龙》
柳如烟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魂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,背负着通向滇黔的千钧绝险。签押房内,凛冽的江风依旧在呜咽,卷起桌案上未燃尽的灯花,火星在风中明灭。但林宇的目光,已如最阴冷的毒蛇,倏然转向窗外 —— 那片在深紫色天幕下匍匐延绵、此刻却在山影深处无声翻涌着不祥阴云的莽莽群山。
那阴云,是 “苗银蜈蚣纹” 蹄印带来的、悬而未决的杀机,是潜藏在莽莽林海与幽深峡谷中的、来自未知方向的冰冷獠牙!去年永宁土司的残部就是靠着这片山林的掩护,沿用万历年间播州军惯用的 “箐中伏击术”,突袭了三个明军哨所,如今想起那些被割走的首级,林宇的眼神更冷了几分。
“陈墨!” 林宇的声音再次响起,比之前更加低沉,如同两块玄冰在深渊中摩擦,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。
陈墨并未走远,几乎是应声再次出现在门口,甲叶上还沾着筑城时的尘土,脸上筑城的铁血战意尚未褪去,又立刻被新的凝重覆盖:“在!” 他知道这声呼唤意味着新的凶险任务,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腰刀上,那刀柄缠着的防滑绳还是照着戚家军的规制做的。
“第三令:雾锁千嶂!” 林宇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冰锥,钉在陈墨的耳膜上。他缓缓转身,面向窗外那片吞噬光明的山影,仿佛要将目光化作实质的探针,刺入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“白帝城后,那群山,就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刀!当年奢崇明叛乱时,就是派苗人设‘带路党’从后山密道奇袭得手,刀何时落下?由谁执握?老子要知道!”
他猛地回身,目光如电,直刺陈墨:“人,你亲自去挑!不要花架子!不要新兵蛋子!要山民猎户出身的!” 他走到墙边取下那张泛黄的舆图,手指重重点在标注着 “黑松箐” 的位置,“要能在树冠上辨鸟踪,去年播州逃兵就是被猎户从鸟惊的方向找到踪迹;要在腐叶里闻兽腥,那些土司的马队走过,三天都散不去马汗味!要眼神比雪山上的鹰隼还毒,能在百步外数清麂子毛尖露水的!要耳朵比受惊的野兔还灵,能隔着三里雾听出弓弦上紧的‘嘎吱’声 —— 当年秦良玉的白杆兵守石柱关时,就靠这本事躲过张献忠的夜袭!”
“目标:” 林宇的手指,如同判官笔,带着无形的杀意,重重戳向窗外群山的方向:“后山古道!所有能走人、走马、甚至走鬼的隘口!特别是万历年间李化龙征播州时修的那些驿道残段,石板缝里最容易留下马蹄铁的划痕!”
“密林深处!尤其是那些千年不见天日的黑松林、老箐沟!天启年间安邦彦的残部就藏在这种地方,学诸葛亮‘木牛流马’的法子,用竹篓运粮活了半年!”
“河谷险滩!水流湍急能藏筏子的地方!去年就有清狗用晋商走私的羊皮筏子偷运过火药,那些筏子充气后能漂在暗礁缝里!”
“最重要的 ——” 他的声音陡然加重,如同淬毒的匕首,“所有发现过‘苗银蜈蚣纹’蹄印的地方!给老子一寸寸地筛!找新的印子!找刮掉的树皮!找马粪里没消化的草料!土司的马吃的是云南产的豆饼,和咱们川东的谷草味不一样,这点记死了!当年熊廷弼守辽东,就靠分辨马粪草料判断后金动向!”
“怎么动?” 林宇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指令流泻而出:“散出去!像水银泼地!无孔不入!学洪武年间沐英搜捕残元余孽的法子,三人一哨,互为犄角!”
“三人一哨!” 他屈起三根手指,“一个辨方向看太阳星斗,一个识踪迹查兽径鸟道,一个望风执短铳!能呼应,能死战,也能断尾求生 —— 实在不行,就按戚家军的老规矩,断一根哨子的弓弦当信号!”
“五里一桩!暗哨扎根,不动如山!找那种百年老榕树,树洞里能藏人,枝叶能遮天蔽日!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连飞过的鸟都要记清种类 —— 杜鹃叫的地方没瘴气,鹧鸪惊飞处必有人踪!”
“不要硬碰!遇上硬茬子,装成迷路的采药人 —— 背篓里多放些南星、半夏这些川南常见草药,再挎把柴刀磨得半钝不锐;装流民就把鞋底板磨破,裤脚沾些泥浆,学崇祯年间灾民逃荒的样子!”
“不要暴露!学老山民‘打草惊蛇’的法子,走路先踢踢脚下的石头!你们的眼睛耳朵,就是老子的千里眼顺风耳!当年俞大猷抗倭,靠的就是渔民出身的斥候能在芦苇荡里听出船桨声!”
“给老子看!” 林宇的声音如同无形的鞭子:“看陌生的寨旗!水西是黑虎旗镶红边,乌撒是白狼旗带新月,这些土司的旗号都有祖传规制!看清狗的绿营兵绑腿是蓝色棉布的,和土司的麻布绑腿不一样!看马队驮的木箱,棱角分明的八成是红夷大炮的零件,当年徐光启造炮就用这种箱子防震!”
“给老子听!” 林宇的耳朵微微翕动:“听清狗探马的铁哨子,那种‘呜 —— 呜’的尖音和苗家木叶、彝家牛角声完全不同!听方言 —— 山西兵说‘甚’,山东兵说‘俺’,一听就知道是不是外来的!听深夜磨箭头的‘沙沙’声,新磨的铁器有腥味,顺风能飘半里地,这是戚继光《纪效新书》里写过的!”
“给老子记!用脑子记!树皮内侧刻暗号 —— 三个圈是马队,交叉是危险,这是宋代兵书《武经总要》里的法子!石头下压三根草是安全,压树枝是有情况,和驿站传烽的规矩对应!”
“每日一报!日落前到预设的信鸽投放点,用密语传信!就用军中信鸽的老法子,‘山’代表敌,‘水’代表己,‘风’代表急 —— 这是岳飞传军情的暗号,错不了!”
最后,林宇的声音带上凛冽杀机:“若发现大队敌踪… 成建制、有旗号、带攻城器械,前锋逼入百里内…”
他一字一顿:“燃三堆狼烟!第一堆用狼粪混紫荆木芯,赤红如血 —— 狼粪烟不散,是汉代就有的烽火古法!第二堆用湿草牛皮闷烧,浓黑如墨 —— 学三国时关羽守荆州的烽火台规矩,黑代表敌众!第三堆再燃赤烟!”
“赤!黑!赤!” 他重重拍胸,“三烟并起,就是擂鼓点兵之时!当年袁崇焕守宁远,见这信号就知道后金主力来了!”
“标下明白!” 陈墨挺直脊梁,眼中只剩专注杀意。他清楚这是白帝城的生命线,当年萨尔浒之战就是斥候失职才惨败,绝不能重蹈覆辙!
“去吧。” 林宇挥手,“让群山在老子耳目下无所遁形!”
陈墨抱拳退出,身影如豹融入夜色。门外风声更紧,带着山林的腥气,一场风暴正在酝酿。
注:赤烟(普通敌情)-黑烟(大队敌军)-赤烟(方向标识),三烟并举为最高危机。考虑到明代烽火制度,赤烟用狼粪混合紫杉木,黑烟用湿草牛皮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