甬道余烬-《明末隐龙》
死亡的气息,浓稠得几乎能扼住咽喉,在这条通往未知生路的甬道中无声地流淌。
火把是唯一的光源,橘红色的光焰在渗水的冰冷石壁上疯狂跳跃、扭曲,投下无数巨大而怪诞的阴影,如同垂死者最后挣扎的脉搏,忽明忽暗,牵动着甬道内每一颗濒临破碎的心。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腥甜——那是新鲜血液的铁锈味、陈腐汗液的酸馊、刺鼻硝烟的焦苦,以及从无数绽裂伤口深处散发出的、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。它们混杂在一起,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、属于地狱的独特气味。
担架的每一次颠簸、每一次磕碰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,都如同钝刀剐蹭着神经,引发担架上躯体撕心裂肺的**或压抑不住的痛嚎。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撞击、回荡,与铁甲部件沉闷的摩擦声、士兵沉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、以及角落里无法抑制的、被手掌死死捂住却依旧漏出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,谱成一曲绝望而悲怆的挽歌。队伍沉默地移动着,只有脚步拖沓在湿滑地面发出的黏腻声响,每一步都踏在崩溃的边缘。
在这绝望河流的中心,李定国的担架如同风暴中的小舟。吴明远灌下的猛药在他体内掀起了惊涛骇浪。他皮肤滚烫如火炭,青黑色的血管在颈项和额角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跳凸起。身体在简陋的担架上无意识地剧烈抽搐、弹动,每一次痉挛都让固定他的布带发出不堪重负的**。喉咙深处滚动着野兽濒死般的低沉嘶吼,破碎而含混。带血的泡沫混杂着唾液,不断从他紧咬的牙关和嘴角溢出,沿着下颌滴落,在担架的粗布上洇开暗红的花朵。每一次剧烈的抽搐,都让旁边护卫的士兵脸色更白一分,紧握武器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,仿佛那痛苦也传递到了他们身上。
王小石搀扶着一个腿部被削去大半皮肉的老兵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。他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干裂,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无尽的黑暗甬道,仿佛灵魂已抽离。唯有怀中那支土司毒箭,冰冷坚硬地硌在胸口,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,不断提醒着他那地狱般的瞬间——箭簇上那抹诡异、如同腐败蛙腹般的油绿色幽光,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,与西南角那个赤黑纹面土司头目怨毒如毒蛇般的眼神反复交织、重叠。那眼神,那绿光,已化作一道滚烫的烙印,深深烙进了他的意识深处,带来阵阵冰冷刺骨的战栗。他机械地迈步,身体的动作与灵魂的麻木形成诡异的割裂。
在这片压抑与混乱的洪流最前方,林宇沉默地行走。他身上的战袍早已被层层叠叠的血污浸透、凝结,在摇曳的火光下呈现出一种沉黯、板结的暗红色,如同披挂着一身凝固了无数牺牲与仇恨的沉重甲胄。他的脊背挺得笔直,脚步沉稳,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,仿佛踏碎了身后汹涌而来的绝望浪潮。他是这片绝望甬道中唯一恒定不移的坐标,沉默如山岳,将无形的压力与混乱隔绝在身后。只有在他偶尔侧目,目光扫过那些痛苦**的伤员,或是短暂停留在李定国那剧烈挣扎的担架上时,那深潭般平静的眼眸深处,才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、沉痛如渊的波澜,以及磐石般凝重的决心。那瞬间泄露的情绪,比任何嘶吼都更沉重。
时间在这粘稠的黑暗里仿佛被拉长、扭曲。就在疲惫与绝望几乎要将最后一丝力气榨干之时——
前方甬道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,似乎…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不同于火把的灰白光亮?同时,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清晰、带着山林草木清冽气息的、新鲜的空气流,如同沙漠中的甘霖,悄然拂过每一张汗涔涔、沾满烟尘的脸颊。
这细微的变化,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。疲惫得几乎麻木的队伍里,有人猛地抬起了头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。原本沉重的脚步,在绝望的泥沼中,竟下意识地、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源自生命本能的渺茫希冀,悄然加快了一分。光亮?是出口?还是…另一个深渊的入口?